蘇秋 ( http://cinema.nccu.edu.tw/ )

現任 巨濤視聽製作傳播有限公司負責人

學歷 省立台南師範專科學校

曾任職務 翰林出版社國文科主編 日月出版社國文科主編 雲林縣草嶺幼稚園園長



訪談者:王慰慈 訪談時間:1998-12-30



問:很高興今天能訪問到蘇導演,請您先簡單的介紹一下自己。



答:我出生在台南佳里城仔內小漁村,整個村莊的人家都是姓蘇,我們是從福建的石坊厝

遷移來台,我算是先祖第十一代孫女。我小時候經歷過二次世界大戰的戰亂,跟著父母往深山

遷徙,因為戰爭的前夕,台灣社會很不景氣,加上我的母親有七個孩子,所以養不起我,

在我一歲多的時候就把我送給親友,我的親生父親姓蘇,養父母也是姓蘇的宗親。

在我十二、三歲時,有一個我叫她“嬸嬸”的長輩,她是一位出家人,我的媽媽跟她就像

親姐妹一樣,她每一兩個月會來看我們一次,但是每次來,到了黃昏就會離開,絕對不會

留下來過夜。後來我在一次親威們不經意的交談中得知她是我的親生母親,原來我是個被領養

的小丫頭,這是我小心靈第一次受到衝擊,雖然我跟著養父母過著非常優渥生活,

我們家在岡山是五大首富之一,可是十三歲以後我變得多愁善感、內斂,一想到自己的身世,

內心就悲涼,雖然我的養父母對我非常照顧,可以說慈愛有加,在戰亂的年代他們仍不吝嗇

讓我受教育,我從省岡中畢業後,那一年我馬上參加了全國的教師檢定考試,真的是老天爺

保佑,讓我在九個科目考試中能夠一次全及格,當然我平時也是很用功的乖女孩,等我拿到

教師的資格後,就到新達港附近的永安國小教書。其實我的心理一直處於矛盾中,一方面

我的物質生活很豐富,但是一想到我出家為尼的生母及分隔兩地的親人,心裡就會有一股

不平衡的感覺,就會開始沈思,獨自神傷,又孤寂地想要脫離人群,找一個寧靜的地方去

看雲、爬山、賞花、草、聽鳥音或是反芻、冥思一些人性的本質。或許由於這些特質,

我從小就很愛好文學和繪畫,我教書時專攻兒童繪畫,任教時我的學生得過很多次世界獎,

當年教畫時我並不收取學費,甚至我還會買畫筆、畫板送給學生,只要那些偏遠小學校的

窮學生都能夠受到好的教育,我的心理就覺得很安慰。有個「縮影」在我腦海揮之不去,

每看到窮孩子就好像看到以前在小漁村出生的「我」,如果當初我沒有被富商收養,或許

我現在也是全身污垢揹著弟弟、妹妹在村道或陋巷跑,所以我當年在學校除了教書以外,

我還會替學童做些修指甲、剪頭髮的事,類似這樣的心情也培養了我接近人群。

我的花樣年華就在尊貴、豐富而內蘊著苦楚、孤獨、無奈中度過。我一直嚮往台南師範學院

這個學府,在我婚後三十二歲那一年,又揹著書包去讀了四年書,期望能提昇、充實自己。

回溯我的過去,跟原住民文化的接觸應該是在我五、六歲的時候開始萌芽,這一段往事

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當初正值二次世界大戰,都市人通常都會往鄉村或山區避難,

頭一年我們可以用衣服、日用品跟原住民換一些米糧,等到第二年大家的生活都一樣窮時,

又碰上霍亂、傷寒瘟疫的流行,避難的日子我家裡面真的是彈盡糧絕,家父領著親友跑到

台南關廟附近布農族和平埔族散居的山區,我們剛進去時不知道這是原住民的部落,

他們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原住民(當年因為漢人的輕視使他們萎縮)。在我小的時候,

有個住在溪流對面的千金阿姨,她跟我媽媽的感情非常的要好,我們沒有東西跟她以物易物,

她還是會送米糧來接濟我們。有一次我患傷寒躺在床上,全身忽冷忽熱,家中沒有食糧、

沒有醫藥,母親痛哭在床前,千金阿姨趕來,她拿了五、六個黃澄澄的芒果慢慢的餵我吃,

在我發燒的那一刻,我覺得真的是人間美味,她用她那粗糙的手撫著我的額頭問我:

「妳有沒有好一點?」忽然間我發覺她跟我媽媽一樣可親,從那一刻起,我只要看見在遠遠的

山坡有個揹著背囊的阿姨走過來,那是我童年時最快樂的時刻。我們在山裡面跟千金阿姨相處

了二年,這對我的成長和對族群的認同是個很大的關鍵,她的愛就像個種子一樣種在我的心田。

民國六十七年,我在台南師範學院完成美術系的課程後,我和一對兒女暫時移居日本。

在日本東京的一段時間,我是東京大學圖書館的常客,雖然我不懂日文,但是日文中

參雜了一半的漢字,所以我也約略百分之五十知道了高山族的紀錄文史寫些什麼,

這是我第一次將台灣原住民紀錄跟我千金阿姨的印象混在一起。我慢慢的去看這些資料,

如果有不懂的就問先生或孩子,後來我自己常帶著壽司和水壺,在打工之餘,搭乘電車

輾轉跑到神田書店街找資料,在異國漂泊生活裡,我的生命更成熟,也奠定了我對

文史資料研究能力的基礎。童年我接近千金姨,她使我認同並喜歡台灣原住民;

成年後接近文字資料,則是我知識上的第二度萌芽。等到我覺得異鄉歲月之失根,

該是倦鳥歸巢的時候,我先帶了學成舞蹈的女兒回國。回到台灣的社會,我有一種人事已非

的感覺,因為在我離開教職這些年,環境也有了相當的轉變。回國後,我住在斗六轉站的

草嶺風景區裡,那塊小山坡地是我民國六十二年買的,我在那裡思考我未來要做些什麼?

隨後我申請要回學校教書,而申請也不是一、兩可以如願的事,另一方面也不一定進得去,

所以在等待的當中,便在海拔一千二百公尺的「草嶺」創辦了一所幼稚園,可說是台灣海拔

最高的學府,取名為「草嶺幼稚園」。



問:那一年是民國幾年?



答:民國七十年,我總共花了十三萬元,去購買孩子們的餐具、教具和各種設備,

全村只有四十個學生,我必須在早上六點半拿著童子軍的繩索,沿著山路一家一家的

去接孩子,我拿著繩子走在前面,孩子們一個接一個拉著繩子走在後面,這樣才不會掉入

山溝,我們一邊唱歌一邊行走。我教他們讀書習字、唱童謠、數學、兒童操,甚至

唐詩三百首都搬出來教他們,同時教學童觀山看雲、遊山谷、涉溪水、觀賞動、植物

在這童話般的山區,我在那裡教了一年多的幼教,雖然在摸索的人生中我還不是很清楚

我要什麼?但是我總覺得心擊一個“夢”。當年我把幼稚園辦的還不錯。但我決定離開,

就去找鄉長,希望他能接手我創辦的幼稚園,鄉長將此事報告縣長,縣長聽了報告後

有所感動就簽署將幼稚園由私立轉成公立,我把設備全部奉獻、移交之後,就上來台北。

到了台北時,正好在報紙廣告欄看到公共電視在徵稿(現在廣電基金),我想試著把心裡

所蘊含的人、事、物跟我所接觸的文史資料寫成數個企劃案,在摸索的過程中,我跑到

南港的中央研究院搜集一些基本資料,然後把書一箱箱搬回家閱讀。剛開始我根本不懂

什麼叫企劃案,那時也是台灣紀錄片的開端時期,沒有人懂什麼是紀錄片。坦白說,

到現在我坐在這裡跟您談論「台灣紀錄片的歷史」整個歲月的流程,這只是一個實驗階段,

我相信人類每件事情的經驗智慧都是前人一步一腳印踏下來的累積,當年紀錄片的企劃

根本沒有一定規格,不像現在徵案簡章上會註明第一項是名稱、第二項主旨,我憑靠

前半生的生活累積下來的經驗:這就要談到我三十幾歲時的一個插曲,當年我在台南除了

教書以外,兼職在翰林出版社、日月出版社擔任國文科的主編,所以就憑著主編書籍的經驗

去做公視的企劃,我想寫企劃案就像編一本書一樣,要讓電視台內的長官或主事的人看懂,

我就用這樣的心情來寫企劃案,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我又投稿了,一隻萎筆定人生,

當年我四個企劃案審後被公視選上三個,從民國七十二年開始做到現在。



問:蘇老師為什麼同系列性質的企劃案,一做就十幾年?



答:您問這個問題很有意義,我認為我是用生命在譜寫台灣原住民紀錄片,再加上這

異彩文化的背景根源之深厚;從世界人類學巨觀的文化圈裏來探源台灣原住民並非一族,

由文化特質而論,諸族屬於東南亞文化圈中印度奈西安文化群,台灣原住民保持著

印度奈西安系統的多數原始文化特質,我們大概從源流幾個問題來認識:原住民中居住中、

北部與中部各族與大陸東海岸文化有關連,南部與東海岸各族則與南島系文化有關連。

並且族群之間卻有很大的差異性。台灣原住民從其文化、語言、體質等不同而大約分為

二十幾個族群,台灣除了晚近的河洛、客家、早期的居民包括山地原住民的排灣、魯凱、

阿美、卑南、泰雅、布農、賽夏、鄒族、雅美等族群之外,尚有一群「平埔族」,

這個族群從其文化、體質、語言上來看待是不夠具備構成一族之要素。探索其淵源,

所謂「平埔族」,可以說是稱謂上之方便或習慣的稱呼。昔日台灣原住民的生活文化,

從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兩方面來探訪;農耕生活方式都是遊耕農業鍬耕、火種兼狩獵、

捕魚和山產採集,近百年來才學習了水田牛耕的稻作。日常生活中手工藝完全處於

自給自足之家庭手工藝狀態,舉凡紡織、編籃、陶工以及治鐵、冶銀工藝來製造所需的器物。

早期台灣原住民大都是以穀類、薯竽以採集的野菜、獵肉、魚貝為副食,飼養的家禽、

家畜僅限於祭時儀禮的場合宰殺,他們一年中頗注重歲時農耕祭儀的活動,敬拜自然界

萬象萬物靈鬼,對祖靈的崇拜相當虔誠,一直到西方宗教進入部落才有所轉型。原住民

如其他海洋民族一般,重裝飾佩戴,輕衣服為便利並且自製服飾是一大特色,各族男女

皆注重飾物,例如貝珠衣、琉璃珠、獸皮、鷹、鳥羽毛或山谷中四季的鮮花的佩戴。

部落住屋的型式:十八世紀以後原住民以位在五百公尺以上的高山地帶,採取集中聚落定居

為多,部落當建立於背山面河的向陽山坡或台地上,阿美、卑南雖居住於海岸縱谷或平原,

仍然不改部落的型態。其住屋的型式必定在社口設碉樓或瞭望台來防敵,建屋的原料

就地取材所以依地理建材產品而定,昔日;阿美、卑南以木屋為多,泰雅居木屋和竹屋,

賽夏擅造竹屋,鄒族注木柱茅蓋頂房屋為主,地處東南山區的魯凱、排灣就取材於石板造屋,

而布農木屋、石板兼備,蘭嶼島的雅美人則採建地穴或防風的草屋和酷夏可納涼的高架涼亭。

原住民傳統的社會呈多元文化的親族組織,其傳統結構型態,平常用以識別較簡單民族社會

文化異同的主要鍵鑰,親族的結構從廣義的解釋可包含下列三種組織類別:

(一)家族:即以共同居處關係所構成的具體組織單位;

(二)嗣系群:就是嗣系法則所建立的血緣關係組,例如:排灣族長嗣繼承法則以長女、

長男都可繼承家業;

(三)共作親屬群:就是為著應付若干集體的或互相的社會行為而規定編入的親屬關係範圍,

不是永久性而是世代交替的組織,例如阿美族的青年階級,布農狩獵的分肉團體,

雅美父系群雕造漁舟的組織。

原住民氏族的結構類型基於單系繼嗣法則分為父系氏族與母系氏族。基於文化本質的氏族

則為圖騰是足以某一種動物、植物或自然物為氏族的象徵符號,各有一個始祖誕生的神話

來說明其圖騰與全民族「生命的聯繫」,特別是賽夏族的氏族名稱幾乎是圖騰性質的。

第二類的氏族性質是地域性的,就是以一個始祖發祥地或組居地為中心而繁衍下來,

例如阿美、卑南以舊社地名或其宗家之家名,為氏名,尤其卑南,整個部落分為南北兩個

半村,一切部落建制、領袖制度、祭祀團體都有系統的分開南北兩部,甚至於財產、獵場、

漁區都以中央會所為中心分為南北兩大祭祀集團,由上述各項各類的敘述可知台灣原住民

的歷史文化源流是有系統而燦爛的。從世系群的組織關係發展出來的貴族宗法和婚姻制度

以魯凱、排灣最為典型的封建階級社會,過去曾有相當長久的時代由貴族頭人統治佃農,

以血統建立階級呈現宗法制度部落組織之基本特色。魯凱與排灣兩族在世系群內,原則上

是內婚的,在階級制度上不同階級間可以互相成婚,為有頭人階級以同級相婚與階級升降婚

並行,一般佃農平民是禁止相婚的,所以原住民的昔日社會組織之嚴謹可見一斑。

台灣原住民有一支曾經享有高度文化美譽,而目前已漢化而滅種的族群就是平埔族。

在十七世紀平埔族人口至少有四萬多,形成一百五十多個部落分佈於台灣西部平原、

丘陵地區和東北角海岸是他們的原居地。台灣平埔族約可分為西拉雅、洪雅、巴宰海、

巴布薩、拍瀑拉、道卡斯、凱達格蘭、噶瑪蘭等族,平埔族一部份人住在東部和埔里盆地,

早期多數住在西部平原及山麓丘陵地帶。綜觀前述的原住民我紀錄的內容。

我何其有幸,生逢台灣傳播媒體拓荒期,又何其有幸擔綱台灣文化三大命脈中,

台灣原住民文化及台灣漢族文化等節目的製作人兼導演、編劇。在這當中,我發覺紀錄片

讓我愈做愈怕,不是愈做愈自滿,而是愈做愈謙卑,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我能力所能及的,

我只是在這深厚的文化層中挖了一點點可以自豪的「泥土」而已,未發覺的文化寶藏

還有很多,有很多因歲月的淹沒而消失。我的企劃案在七十二年底通過以後,

七十三年開始製作、播出,在七十五年時金鐘獎的選拔,而由於原住民文化的燦爛,

使我這個滿懷熱心的製作群得到了一座金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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